我说,我要看大榆树。说出来的时候,朋友们以为我是在开一个不怎么浪漫的玩笑。毕竟,在这个时代,人们更习惯于谈论去冰岛看极光,去马尔代夫踩细沙,去川西看雪峰云海。谁还会跨着年纪、跨过城市车流,只为看一棵树?
它在我记忆深处扎了根——那是老家村口的方向,田埂尽头一片微微隆起的土丘上,它站在那里,像是看守世界的老人。它的树干粗到必须四五个孩子才能合抱,树皮裂开的纹路像刻在石板上的古老文字。每一个裂缝,似乎记录着季节更迭,那些我们不曾留意的故事。
多少年了?我离开故乡去读书、去工作、去赶路,在城市里换了一个又一个住址,手机里的日历翻了无数个页。可是每当我累到不想说话的时候,我的脑海总会飘回那片乡野——风在树叶间低语,阳光从榆枝间渗透下来,有一种温柔厚实的安慰。
所以,我说我要看大榆树,不只是去看一棵植物。那是一次回归。是一次确认自己没迷失的行动。
那份笃定,成了我这些年在别人眼中很奇怪的小执念。别人谈理想、谈房子、谈收入,我谈我要看大榆树。
长时间在城市奔跑的人,会发现自己与自然有了缝隙。高楼的窗户望出去是另一栋楼,街道的尽头是红绿灯,天空被线缆切成碎片。你可能会在清晨的地铁站里忽然觉得喘不过气,却不太能找出原因。那种缺失感,其实就是“大榆树”在我心里留下的空位——一个可以让我停下来、躺在树影里的地方。
于是我开始计划,重返那条田埂,从那片熟悉的土路走向它。
计划其实很简单:查日程,买票,背个包,带几本没来得及读完的书,还有一台老相机——它快门的咔嚓声很笨拙,不像手机那么利落,但那笨拙正好配合这种久违的旅途节奏。
有时候,人会先于身体到达目的地。在我的脑海里,我已经沿着黄土路走了不知多少次。路两边的庄稼青得发亮,偶尔有麻雀像没事的孩子一样跳在路边。风没有都市的嘈杂味,它带着麦香和泥土的潮湿气息,扑面而来。
转过那个斜坡,它就在那里。大榆树,像一枚刻进我青春的印章。它的枝桠向天空舒展,像在和云朵说话。最奇妙的是,它从不问岁月对你做了什么,只是像老朋友一样接住你。
这一部分的故事,就是那份执念的源头。人们总会有一件东西或一个地方,让你在喧闹的世界里有一个纬度较低的坐标,让灵魂缓慢下来。而我的坐标,是它。